【小说】保 胎（之五）

 文 / 杏坛师仁

 故事：「师仁作品专栏」 保胎（之四） (第二十三期)

 十四

 第二天刚吃过午饭，校长通知梅喜雪到他办公室开个小会，研究对郗连升的处分。梅喜雪到时，见几位副校长、工会主席、精英班班主任和那女孩的班主任都在校长室。校长简单通报了郗连升事件，着重强调，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正是高三学子冲刺的最关键时刻，对郗连升的处分，绝不能干扰高三教学，绝不能影响学校今年的高考成绩，以稳定学校大局、维护学校声誉、为学校发展凝聚正能量为原则。校长强调完，目光转向梅喜雪：梅主任，说说你的意见吧。

 喜雪就把郗连升这次侮辱女生的行为说了一遍，把前几次的严重违纪行为又说了一遍。太恶劣了，尤其这次！不严肃处分，怎么对全体学生进行道德和纪律教育？怎么对女孩和她的家人交代？更会让郗连升有恃无恐，长大了还不会变成现代的西门庆？

 有人就笑了。铁成钢说，郗连升就是西门庆？太骇人听闻了吧？

 我是从行为上这样比说。西门庆如果没有害死武大郎，还没他这行为恶劣，人家至少没有强迫潘金莲吧。

 铁成钢说，梅主任，你是教政治的，不会不知道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导师列宁说过的一句话：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

 处分跟原谅并不矛盾。处分对学生是惩戒，也是教育，也是爱护，是最好的原谅！

 梅喜雪又就校长开始时说的“原则”谈了自己的理解，还跟校长理论了一番。除喜雪外，其他人都站在校长的原则上。

 有人说，现在的学生心理都很脆弱，对郗连升要是处分重了，他万一想不开......就不讲考不考什么北大清华，人命可是关天哪。这几年媒体上报道的外地学生因想不开自杀，学校虽然没有责任也惹下大麻烦的事儿还少吗？

 喜雪说，要是不处分他，受辱的女孩想不通，会不会也想不开走绝路？

 有人就说，处分郗连升，必定要涉及那女孩，那女孩会不会因此觉得颜面丢尽，也会走绝路？

 成了二难推理！

 这时，精英班的数学老师走了进来，为郗连升求情，让学校手下留情，再原谅他一次，让他今年考出咱一高的气魄，将功补过。这位数学老师数学课教得不错，但不会写论文，更没有在有CN标志的专业刊物上发表过论文，也没有教学单项奖，到现在还没有晋升高级教师职称，而他的一个在本校当教师的往日学生去年就高级了。去年冬季，在一个在某杂志社工作的大学同学的帮助下，拿了几千块版面费，终于在一家省级专业刊物上发了一篇论文，如果再有一个教学单项奖，今年的高级职称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了。龙阴一高教师专业技术职务晋升评审条件里，有“业绩条件”6项 ，其中一项是“教育教学单项奖”，含高考和市县统考，高考奖励分值最重，分省级、市级、县级。高考单项奖里又有一个小项：学生高考某学科的分数达到全省第一，或全市第一，或全县第一，任该科教学的教师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分数，省第一8分、市第一6分、县第一4分。在整个业绩分数里，这个最重。比如，某位老师所教的某个学生高考中该学科分数全省第一，这个老师就可得8分，在职评中，一下子就可以把许多老师甩到后边。所以，绝大多数老师都渴望教高三、渴望自己的学生这一科高考成绩能拿第一，尤其是全省第一。

 招聘工门岗老卫也来到校长室给郗连升求情。他说：今年春节里，我跟二高的门卫一块儿喝酒议论高考，二高门卫说，你说你们一高好，这几年，你们学校考上几个北大清华的了？我就没话回人家，觉得脸上直发烧。今年咋着也得叫郗连升考上北大清华呀！

 铁成钢说，听老卫说到春节喝酒我也想起了春节喝酒的事儿。春节里表弟来给我妈拜年，中午喝酒喝高兴了，表弟说，不是看着你是我亲亲的表哥，我会把郗连升送到你们学校？我图个啥？你们给了我什么优惠？连一场酒也没喝过呀。你们学校还有一点儿人情味吗？我年年都是初三班主任，这一届班里还有一个北大清华的苗苗，人家铁娘子都打过几次招呼了，酒都喝了好几场啦，就你们学校领导架子大，狗眼看人低，不把我们初中老师当老师。

 刚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他放到耳朵旁，听了一下，说，说表弟表弟的电话就来啦，是找校长的，他说不是私事，我把声音调大，咱都听听啥事。说完就把手机递到校长手上。电话里传出一个男声：熊校长，今年我还是初三班主任，班里还有一个将来有望考北大清华的苗苗，英语比郗连升还棒。还给你吧？但你不能空手套白狼。只要你再原谅郗连升这一次，今年中招一考完，我就把这棵苗苗亲自给你送去！

 校长听完，笑笑说，都听到了吧？有几个人就交头接耳地议论。

 喜雪说，我坚持给郗连升记大过处分，记录到他升学档案里。处分布告我写我贴我在那儿守着，看谁再敢揭掉！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一人负责！说完拂袖而去。

 梅主任走后，铁成钢站起来说，那好，校长，精英班班主任我不干了，你想叫谁干叫谁干，我也不稀罕那几张奖金。说完也走了。

 铁成钢的话是言不由衷的。出了校长室的门，他就找个地方给郗连升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下午第三节，郗连升的父亲来到龙阴一高。在政教处办公室，梅喜雪热情地接待了他，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郗连升几次犯错的情况，又说了自己要坚持对他处分的意见，说得入情入理，充满善意，郗连升的父亲连连点头称是。喜雪又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古代有个叫周处的恶习青年，后来弃恶从善，成了英雄。我让铁主任把郗连升叫来，咱们再一道开导开导他。

 不一会儿，铁成钢领着郗连升来了。父亲一见儿子，就脸爆青筋，怒斥他侮辱女同学，吼他不要脸，举起拳头要揍他。郗连升并不害怕，说，我就是跟那女孩逗个笑话，没有什么严重后果。又反唇相讥：你还有资格吼我？你在咱街上美发店里搂小姐，我都碰见过。不过，这事到现在我也没跟我妈说。你知道，我妈也不是好惹的。你别把我逼急了。

 父亲被儿子气得嘴唇发抖，吼道：娘的！我咋养个你这样的儿！我给你经济上断奶！就气呼呼地跑出政教处，蹲到窗下。

 铁成钢让郗连升回到班里学习。郗连升的父亲跟铁成钢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夜里请请客，再给连升通融通融，叫学校别给恁重的处分，也别记档案里。叫校长、梅主任和你班任课老师都请着。铁成钢说，你这样的事情请客，校长会去？梅主任从来都不参加学生家长的宴请，何况她现在怀孕了，忌讳烟酒的气味？客就别请了。县官不如现管。你再跟梅主任沟通沟通，或者夜里到她家坐坐。铁成钢走了，郗连升的父亲又走进政教处办公室，对喜雪说，梅主任，我到你家再说说吧。喜雪说，还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吧。郗连升的父亲说，在这儿说不方便。喜雪说，这是办公室，就是说公事儿的地方。这里要不方便，到家里更不方便。刚才事儿不都说过了吗?我要下班了，夜里还有辅导课。郗连升的父亲说，那好，夜里我到你家坐坐。喜雪说，不用。夜里10点以前我不回去，婆婆去跳广场舞，家里没人。说完走了。

 郗连升的父亲又给铁成钢打电话说，梅主任家里夜里没人，她婆婆去跳广场舞。铁成钢笑着说，她婆婆不是每晚都去跳，就是跳，八点半以前都回家。梅主任最听她婆婆的话啦。

 夜晚八点半，郗连升的父亲扛着一箱礼物敲梅喜雪的门。梅婆婆开门见来人扛着礼物，就说先把东西放外边地上再进屋。进到屋里，郗连升的父亲就跟梅婆婆说明来意。梅婆婆说你去她办公室说吧，我们家里不说公事。郗连升的父亲说，我跟梅主任已经说过了。梅婆婆说，说过了你就走吧。郗连升的父亲说“好”，就掏出一个大信封想往床头放，梅婆婆一见立即说，这可不行！郗连升的父亲说，一点小意思。梅婆婆说，你这样做没意思。就边把来人往外推边说，我们老竹家都是属竹子的，节是节，叶是叶！我们喜雪更是正派人，你不要为难她。关门时，梅婆婆又高声说，把东西也搬走，我们喜雪要是瞧见了，给你办得更难看！

 十点半，喜雪回到屋里。婆婆问，雪儿，听说昨天开会你跟校长发脾气啦？也不等喜雪回答，婆婆又说，这可不好。我也不管你们谁在理谁不在理。反正发脾气不好。怀孕的女人最娇嫩了，不能太逞强，更气不得。我第二次怀孕时也没请假休息。我们是翻砂工。因为车间主任对我们铁姑娘班评比不公平，我就拍着桌子跟他吵。结果，理没挣过来，孩子也气掉了。第三次怀孕后就小心小心再小心，千辛万苦才保住胎儿，这才有了你丈夫。要不，我这一辈子怎么才这一个孩子呢？

 
十五

 有人从政教处门下塞了一张条子，从内容和语气看，梅喜雪判断是那个黑脸男生干的。黑脸男生扬言，若不严肃处理郗连升，他就到城里找道上的朋友来教训郗连升。梅喜雪听人说，那男生原是二高的学生，因打架被班主任撵走，又通过私人关系来到一高。喜雪跟校长汇报了情况。校长让她组织力量，严密监视，加强防范，确保万无一失；还让她查清写威胁条子的男生是怎么进到一高来的。

 第三次也是本届最后一次高三全市统考情况的通报下来了，郗连升除了数学仍是全市第一外，总分未能进入全市前二十名，在本县也落到三十名之外。这可惊坏了班主任和校长。铁成钢十万火急地找到郗连升，连问：怎么搞的？你是怎么搞的？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郗连升说，英语卷选择题忘涂卡了。真忘了还是故意的？铁成钢知道，20个学生，19个都忘，他也不会忘。郗连升说，真不是故意的，是真忘记了。说，这一段梅主任老逼我认错，写检查。我觉得冤枉，老是精神恍惚，丢三落四，都快神经啦。铁成钢也明白，他就是故意的，想以此要挟学校，不再对他严厉处分。

 教育局转来一封控告信，以受害女生一位亲戚的名义，说一高袒护坏学生，女生没有人身安全，若不严肃处理，给受害女生及其亲友一个说法，就去上访，就把这事情捅到北大清华招生办。校长一看，说，这是二高在捣鬼。局里来的人说，你咋这样说？校长说，瞧这信纸。局里人一看，见信纸下方印有“龙阴二高信笺”几个小字。校长说，二高当然怕我们今年有考上北大清华的，想给我们搅黄了。又对来人说，其实，这事不光是我们学校的事，与二高撵过来的一个男生有关。二高为何要撵走那男生？那男生被二高撵走后还不是通过咱们局某个职能部门的头头又塞进我们一高的？所以说，郗连升的事情背景很复杂，我们梅主任正在深入仔细地调查，待查清了真相，再向局领导汇报请示，该怎么处分他就怎么处分，绝不姑息袒护。如果不查清楚就草率处理，致使今年咱县在考北大清华上剃了光头，咱局领导脸上也无光呀。来人说，好，好，你说的情况我一定向局长汇报！校长知道，大学招生录取，依据的还是学生所在高中提供的档案材料。

 这几天，梅喜雪感到腰疼，小腹也硬邦邦的，就跟婆婆说了。婆婆让她坐到床上，就蹲下捋起她的裤管，用手指轻轻按按她的皮肤，发现两腿都有点儿肿了。又解开她的腰带，看到内裤上有几滴血。流产前兆！梅婆婆惊叫一声，就赶紧要过喜雪的手机拨打120 。很快，120到了，把喜雪拉到了县人民医院。

 校长办公会研究 ，让梅喜雪休假保胎，政教上的工作暂由老管负责。郗连升的事就先挂在那里，等梅主任完全康复上班后再议。大家知道，再过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梅喜雪这一休息就是到产后才能上班。

 经过宋大夫的精心救治，喜雪肚子里的胎儿终于转危为安。在医院又观察了几天，宋大夫让喜雪出院回学校家中静养一段。

 铁成钢把学校还没有作出对郗连升的处分的相关情况告诉了郗连升的父亲，让他找人再活动活动。郗连升的父亲问，梅主任和她婆婆最听谁的话？铁成钢想了一会儿说：县人民医院宋紫大夫。铁成钢又叮嘱他：宋大夫是德艺双馨标兵，人很正派，你可不要给她拿钱拿物。她很喜欢孩子，同情心也强。郗连升的父亲就运转聪明的大脑，很快打听到：宋大夫原来是他转了八折的表姐。他就空手找到宋大夫，用煽情的语言，请她向梅主任说说，对“你这个侄子”处分轻点儿，给他家也是给一高保保这个胎子，让他考上清华，给大家都争争光。

 静养了一段，喜雪觉得身体没啥问题了，就跟婆婆说准备上班。婆婆说，班以后还能没你上的？再观察一段、巩固巩固再说。过两天我们去宋大夫家坐坐，再让她瞧瞧。正当梅婆婆准备带着喜雪一块儿去向宋大夫表示感谢时，宋大夫却先来到喜雪家为郗连升求情。喜雪就给宋大夫详细说了郗连升问题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从不认错的态度。宋大夫说，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就算我没说哈。这样的事情不制止，将来怎么得了啊。人肚里的胎，我能保住，这样的胎我保不了。

 
十六

 临近高考的一个夜晚，在操场上，郗连升跟那个黑脸男生发生口角与肢体冲突。第二天夜晚，郗连升找来两个同镇同学把那男生挤到厕所打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还抢走了男生身上的三十几元钱，男生就向派出所报了案。因属于既伤人又抢劫，郗连升被派出所拘留，没能参加高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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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师仁作品专栏」 保胎（之一） (第二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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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师仁作品专栏」 保胎（之三） (第二十二期)

 作者简介：网昵称杏坛师仁 ，笔名师仁，本名施永杰，河南正阳县高级中学教师，特级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大观杂志社签约作家。1982年3月在《奔流》发表处女作短篇小说《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大学毕业从教后辍学笔。2009年重拾文学梦，学写格律诗词，恢复小说创作。曾在《诗词》《中国老年》《大河报》《大观》《奔流》《新课程报》《老人春秋》《驻马店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情·缘》。